“拯救”性教育的执著与惶恐

作者:华商报记者 郝建国 2007-03-02

从没有过性经历的女大学生却写出一部性教育“读本”,一时成为网络最热门的话题。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理解,有人诋毁,甚至连她父亲都不知所措,再加上一顶“拯救中国性教育”的高帽,让一个学新闻的大四女孩有点惶恐,但她仍坚持今后“依然故我”———

  

女大学生性教育语录

 


写性教育“读本”的女大学生王蓟(左一)

在宿舍与同学们交流 资料照片

■性压抑,淫开放。

■性教育不仅仅是性交教育,主要是教人做人。

■我比较早熟,小学就看过生理卫生。我接触到性常识,是一本《新婚生活三百问》。

■父母表面上对我的“读本”嗤之以鼻,却躲在厨房里偷看我写的东西。

■我是个女孩,以后还要嫁人。

■我希望自己的初夜能保留到结婚,如果等不到那一天,那么我也一定要给自己很爱的人。

■对一夜情、同居、同性恋等现象我给予包容和理解,但自己绝不涉足。

■我实习的时候碰到一个老板,他跟我说他很赞同我的性教育观念,我还很开心。结果他让我给他“教育”一下,我非常恼火。

■我现在很惶恐,很多人给我扣了一个很高的帽子,什么拯救中国性教育啊,我个人没有这个能力。

  

质疑

没有性经历 凭什么教育人?

 

“初中的时候,在生理卫生书上看到,有了欲望就要多运动,把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去。到了高中、大学,生理书上居然还是这样写!仿佛欲望是那么随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难怪那些书没人爱看,因为它不能设身处地,仿佛那些写书的人没有经历过青春时代似的。有了欲望,分散精力是一种方法,但关键在于,实在分散不了怎么办?我的意见是:为了身心的健康,当欲望的压力大到无法调节时,不妨直接面对,自己把它解决掉。”

    

“有些同学,借口爱情不谈,结果却开诚布公地提出上床……也许,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无耻。这些语言如果不是存在于爱情与婚姻的环境中,不是存在于双方情愿的时候,都是下流、无耻的。”

    

“当你真正爱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是真正愿意抱着她什么也不做的……请不要向别人吹嘘自己的性经验,比如你是如何让一个女孩心甘情愿地和你上床。把性当成一种战利品的男孩子多数都是不成熟的、浅薄的,并且其骨子里是伴有一定程度的自卑的。”

    

这是最近出版的一部性教育“读本”中的几段话,作者不是普通的专业学者或教育工作者,而是一名贵州民族学院新闻专业的大四女生。

    

就在这本性教育“读本”出版前夜,作者在新浪网上开通了自己的博客,短短几周时间,点击超过40万次。如今,在百度上输入“女大学生+性教育”搜索,有超过一百万条信息。

    

一个涉世未深、还未结婚的女大学生,写的性教育“读本”能让人放心读吗?在诸多质疑声中,有人直接发问:你还没有性经历,凭什么教育人?

    

“我是没有性经验。性教育不仅仅是性交教育,主要是教人做人。做性教育的人,不一定要有性经验。性服务者的经验最丰富,难道她们最适合来做性教育?家长也是结了婚的过来人,也是有性经验的,可是很多家庭的性教育还是失败。难道一定要伤痕累累才能去劝别人吗?我现在阳光、健康、快乐,我希望用自己的这种生活来告诉别人一种性的态度。”性教育“读本”的作者针锋相对地回应。

   

动机

既然问题差不多 你们自己去看吧

 

不化妆,一副大眼镜,一件普通的夹克,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写性教育“读本”的女大学生看起来清纯质朴。她叫王蓟,是贵州民族学院新闻专业四年级学生,目前正在实习阶段。

    

该校网站原负责人李寅说:“王蓟刚入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关注性教育问题。那个时候我是学校网站的负责人,她拿着自己一本精致的厚厚的策划书来到办公室,应聘网站‘健康教育频道’的编辑。我看了策划,是关于性的教育。不说性难以启齿,至少我看到那份策划的时候有些吃惊。我甚至想问她:‘对于性你经历过吗?如果没有,你的一家之言谁信?’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问。网站要的是传播大众健康知识,我对王蓟说:‘只谈性单薄了点。’最后没有留下她的方案。没有想到,她一直在收集着关于性的点滴。”

   

其实,王蓟关注性要早得多。她说,自己比较早熟,第一次接触的性教育是在11岁的时候。“我一直喜欢看书,拿起一本新鲜的书,总是想看看。那天偶然发现家里有本《新婚生活三百问》。我看完之后,又看一了遍,感觉有点莫名的兴奋。”

    

谈到写作动机,王蓟说,她家里有亲戚在医院工作,这些年她就带十多个女同学去那里做过人流,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朋友的朋友。

    

“我每次带她们去,都会重新说一遍,要怎么注意,怎么保养。我觉得自己都有些烦了,既然大家问的问题差不多,我想就写出来,你们自己去看吧。”

    

王蓟的性教育手稿刚写出来的时候,先拿给同学传阅,写好一章传阅一章,写到最后把它们订在一起,一个寝室一个寝室传着看。

    

“第一个看的是女生,第二个看的也是女生。第一个看后说:‘你还总结出文字来了?真是学新闻的呀,爱好传播。’第二个看后说:‘哎,你可真是有耐性啊。强!’也有男生看了说:‘我女朋友给我看了你整理的东西,教育我了。’”王蓟笑着说。“有没有看完后当着你的面泼冷水的?”

    

“有啊。好像有一个男生说还不如登黄色网站。”

 王蓟说,她的手稿在同学中争相传阅,还通过同学传到外地高校,总体来说支持的人比反对的人多,这也是激励她出书的一个方面。

    

父亲

她要写性教育?不要让她丢人了

 

有同学质疑,王蓟的“读本”内容在网上也能搜到,因此她写书纯粹是哗众取宠。对此,王蓟回应说:“有些性知识方面的内容,网上是有,但网上的东西不人性化。现在的社会并非人们所理解的对于性已经足够的了解了,而是‘性压抑、淫开放’。你看看那些老师的态度,看看家长们对孩子了解性诚惶诚恐的模样,性仍然是洪水猛兽。但餐桌之上、短信之间,还有黄色网站,提供另类服务的声讯台,人们在最大限度地意淫着。我的‘读本’更关心她们当时心理的恐惧和精神上的压力,能让她们有精神舒缓的作用。女孩流产的时候其实更需要精神的关注,要告诉她们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正确面对,要调整自己的心态。”

    

别说是一般人不理解,连王蓟的父亲刚听说女儿搞性教育时也有点不知所措。王蓟的父亲是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女儿写性教育“读本”的事。大概是因为父女之间谈论性有点别扭,他没有直接和女儿说,而是给王蓟的奶奶说———王蓟和奶奶的关系最铁。

    

“这丫头要写性教育?快劝住她,不要让她丢人了。”

 不过,王蓟的奶奶并没有劝王蓟。她听完王蓟的介绍后说,孙女写东西是很好的,但是有的东西没必要就别写了。

    

“奶奶是个慈祥的老人,七十多岁了,虽然是家庭主妇,但明白事理。其实,在我的家庭里,家长没有‘听话’一词,他们一般都说‘你自己考虑好’。”说起奶奶,能明显感到王蓟对她的依恋和自豪。

    

“父母表面上嗤之以鼻,但却也躲在厨房里偷看我写的东西。我理解他们,他们开始的时候不是很支持,主要是怕我接触了这些东西会变坏。但是他们现在看到我接触了这些东西没有变坏,而是更有自己的想法了,就不反对了。我知道我做的有意义,做得没有错,通过这次写书我对自我保护和贞洁观都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王蓟写性教育“读本”的事经媒体报道,她很快成为“知名人物”。大约一个月前,正在毕业实习的王蓟准备采访一个企业老板,他们约到一个茶社见面,结果遭到了性骚扰。

    

“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谈了几分钟后,他突然用那种有点发绿的眼光看着我说:‘哦,你叫王蓟,这个名字挺熟悉的———对了,你是那个写性教育读本的女孩子吧?那你‘教育’一下我吧。’我当时就离开了。”

    

王蓟说,当初并没有想到自己写书会有这么大的反响,但并不后悔。她坦言:“我现在很惶恐,很多人给我扣了一个很高的帽子,什么拯救中国性教育啊,我个人没有这个能力。”

    

专家

不应有性的知识霸权

    

 

当然,支持王蓟写性教育“读本”的也不在少数。一个叫“丹唇未启”的网友在自己的博客上写道:“我读大学的时候,进入了非常躁动的状态。我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去见网友。在我回来的时候,我的心中充满了说不出来的非常复杂的滋味。我很想写一本心平气和的说‘性’的书,不夸张地哗众取宠,也不闪闪烁烁含糊其辞;既不男权,也不女权,但中途放弃了。两年之后,我看到了你出书的消息。真诚地佩服你,你做着一件让很多人感动并且受益的事情。”

    

王蓟的支持者中,也不乏性学权威人士。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潘绥铭教授就是力挺王蓟的一名权威学者。2月24日,潘绥铭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在当前中国这样一个社会性别意识缺失的社会里,现实的普遍情况是:谈性则必谈女人,而女人则必不谈性。结果,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几乎一切关于‘女性之性’的‘知识与科学’,其实都是‘小白鼠的行为’,都是被别人所观察、所定义、所解释的。结果,性的知识霸权与话语霸权就被建立起来,社会性别不平等也就以此渔利。”

    

基于这样的现实,潘绥铭教授认为,像王蓟这样的女性身份谈性有着特殊的意义。他说:“在法律不禁止的范围之内,‘性’是一种很个人的体验,没有对错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自己与对方的问题。每个人的体验都是独特的、有价值的,都是对于人类的‘性知识’的贡献。因此我支持任何人把自己的成长体验写出来,以便与其他人分享。那种‘按照教科书来生活’的时代行将逝去。我们需要学会的,是在信息无限丰富的多元化社会中,做出自己的负责任的选择。”

    

另一位专业人士,北京大学医学部医学心理学教研室主任、中国性学会常务副理事长兼秘书长胡佩诚教授也认为,女大学生编写性教育“读本”,是一次“同龄教育”的可贵尝试。

    

编辑王蓟性教育“读本”的江苏文艺出版社编辑于奎潮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王蓟的书解决了现有性教育书籍‘科学性有余,亲和力不足’的问题。他说,王蓟是一名思想比较成熟、很有责任心的女大学生,而且学业成绩也不错,是她的责任心打动了出版社。”

  

对话

我的出发点不是“教唆”

  


性教育“读本”出版后,王蓟(右二)在电视台做客

 资料照片

记者:你的书中谈到了“贞洁”这个词。你是怎么看待东方文化中的贞洁观念的?你理解的贞洁主要是指精神还是肉体抑或二者兼有?

王蓟:无论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贞洁,都是一种人类对于美好与神圣的追求,是值得我们大家肯定的东西。贞洁主要还是心灵上的纯净,但是不代表可以放纵肉体。真正的贞洁,是由内心出发,保护自己的身体和情感的意识和行为。

 

记者:你所说的“满意的性教育”,具体包括那些方面?有没有一个确切的外延?

王蓟:我认为满意的性教育是一种人格教育,一种带来爱与关怀的教育。

    

记者:有网友说,你提倡自慰甚至使用健慰器(该内容在出书过程中已被编辑删除———记者注)是在教唆别人,在客观上勾起了人们的欲望,至少也是暗示,弊大于利。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评价?

王蓟:欲望是客观存在的。我的提倡是在告诉别人正常的发泄。何况我也说明了过度自慰的危害。这种正确的提倡不犯法,不伤害别人,是没有错的,至少我的出发点不是教唆,就好像刀子能杀人也能自卫,就要看怎么用了。

 

记者:你说你的书在同学中被广泛传阅,你觉得那些看你书的同学是虚心地向你学习呢,还是出于一种好奇偷窥的心理,对“女大学生”本身感兴趣?你书的内容在网络上或者别的媒体上也能看到,还是你的原创?

王蓟:我不认为看这样的一本书就一定要带着什么态度和心理。即使有,也是能够理解的。失败的性教育受害者还是存在的。我真正希望的,不是谁对我有多感兴趣,我能有多出名。我只是希望大家一起思考,我们的性教育,出路在哪里。至于书的内容别的地方的确也有,但我认为我的文字是原创的。

 

记者:你觉得书商看中的是什么?是你提供的性知识,还是你的女大学生身份?有网友说:“不客气地讲,你写的那些东西,只不过冠以女大学生与性才吸引了那么多的看客罢了,实在幼稚得很。”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评价?

王蓟:书商看重的是什么,您应该去问书商。我喜欢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别人也想为性教育做一点事情。我的性别和身份,如同我的出生,是一种无从选择的东西。如果因为这些吸引了别人的眼球,也只能说明看客的素质和品位,与我无关。

 

记者:你说过,对性感兴趣是一种社会病态与教育空白,什么时候对待性教育的态度能像数学语文那样就好了。那么假如我要问你一些十分私密的问题(当然我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你能不能像谈论数学语文那样自如?

王蓟:如果我是男生,如果我是专家,你还会问我隐私的问题吗?我的原意是说,大家对待性教育的态度,能够像对待其他学科教育一样自然、一样普及,不再躲藏。

 

记者:如果把你的书在内容上做一分类,它属于性生理学、性社会学、性心理学还是别的什么?

王蓟:我不敢用这样的大帽子来扣我的书。原因之一,我不够权威,不敢随便地划分。原因之二,要知道,它的初衷仅仅是为了沟通与交流。

 

记者:如果你成名后,你准备依托这个“名”来做什么?或者说自己今后可能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王蓟:我没有成名的准备,也不知道这样的“成名”会给我带来什么。今后,依然故我。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一个至真至纯的人。 ( 编辑:Alice )

来源:华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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